「無人見」可以放心睡眠,惟是「飛
蚊繞鬢」卻睡不安穩,可以推想「山人」
其時仍是難於入夢的。長期難以入夢,自
生不足之感;一旦暢快酣眠,當然倍加愜
意:
食罷茶甌未要深,
清風一榻抵千金。
腹搖鼻息庭花落,
還盡平生未足心。
我們據此詩,可以知道東坡對於睡
眠,有「平生未足」之恨。東坡寫此詩時,
雖則已「清風一榻」,得到補償;但我們
也明知,渴睡,從生活習慣積聚而來,過
不多久,「平生未足」之「心」反須「還」
了。但即使如此,一個清風榻上的睡東坡,
想來仍是十分美;一句「清風一榻⋯⋯」、
一句「⋯⋯庭花落」,完全是李白氣象。
詩人到此,真可以說是躊躇滿志,「未要
深」了(首句「未要」,末句「未足」,
「未」字疊用,如筆者所據版本無訛,則
東坡做人做詩均不拘小節,此又一例)。
所以「日暖風輕春睡足」,是心情愉快的
東坡要大書一筆以誌盛。「睡餘柳花墮」,
是可親的,有不期而遇的驚喜。東坡渴睡,
隨處可以躺下,不脫衣服也可以躺下:
和衣睡晚晴,
不知鐘鼓報天明,
夢裡栩然胡蝶一身輕。
「一身輕」三個字,我們知道東坡
又回到現實的政治生活上來了。東坡是詩
人,也是一個有政治理想的官,他和司馬
光一道,與王安石尤其是王安石的更偏執
的徒子徒孫們分庭抗禮,結果在政壇上大
受逼害,一再南貶,可說是一個終生未實
現其抱負的人。
我們今日誦讀東坡有關這方面的詩
詞,不能說東坡已逃入睡眠中去,忘情現
實,只要「睡美」;我們毋寧說,東坡睡
著了,我們不要驚動,到敵對的惡勢力消
退,我們自然能喚他醒來,就像童話故事
中的睡美人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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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vember 2016